世界读书日,欢迎回到“荒岛图书馆”,我是雨衣。
去年,我们发起“你有多少本没拆塑封的书”调查,今年的话题是:你会因为书长得很好看而决定买下它吗?
在书店,封面是书本与同类竞争的直接战场。美国书商协会(ABA)2019年的一份调查显示,82%的读者会在书店拿起一本从未听说过的书,仅因其封面吸引人;在线上,作为社交媒体宣传的核心视觉,封面设计是否诱人,会直接影响口碑传播效果。
在“看脸的时代”里,连纸质书都无法幸免。
你是否试过不经意间买回来的书,翻开封面勒口,发现封面设计写着同一个人的名字?最近我们就这个问题收到的答案有一个常驻的名字——汐和。
最近,汐和在广州方所举办了首个大型展览DDR / Design, Design, Redesign——量·纸质载体展,以纸为媒介、设计为语言,意在通过对纸质载体更多可能性的讨论,对实体书的生存现状展开思考。
设计真的能唤醒实体书阅读的生命力吗?我们在展览现场“抓”住汐和聊了聊。
我们总是谈论作家,和他们的文字。在接触到它们之前,我们首先会接触到文字的“包装”,也就是书籍装帧,这似乎是关于书籍的一个比较陌生的概念,汐和在中学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个概念的存在。“中学时期喜欢看外国文学,开始注意到手上的一些书籍的装帧,来自同一个设计师,陆智昌。这应该是我最早注意到装帧设计这件事。”但汐和没有系统地学过任何关于设计的课程,在大学和研究生时期选择了德文和中文学科。“除了设计,应该最感兴趣的学科是文学。阅读可以拓宽我有限的生活体验。”
“人生的所有经历都会成为创作素材的一部分。”
不管是从一开始的《毕加索诗集》,到后来的三岛由纪夫文库本、扎加耶夫斯基《无形之手》《永恒的敌人》,还是近两年的穆蒂斯作品、鲁迅作品全集、莫里亚克文库本等等,都可以看到汐和对文学的触觉与偏爱。
穆蒂斯《拒绝所有的岸》《海洋与大地的故事》,获第九届单向街文学奖年度书籍设计
从专业的角度来看,文科背景对系统性的设计工作没有太大的帮助。但人的经历不可能对人的塑造和思维方式毫无影响,现在的汐和在设计工作中的表现,就是她过往人生经历的总和。
鲁迅作品全集,近期入围第十五届Hiiibrand Awards国际品牌&传达设计大奖。
当读者站在书店,或是在电商平台筛选图书时,每一本书都只有极短的时间来展示自己。此时,书封就是书的 “第一张名片”,如何在短时间内吸引读者的目光,成为了关键所在。
怎样才算一个好的封面?我们将这个问题抛给了汐和。
“我自己有一个一秒定理。一个平面的主视觉要一秒吸引别人的注意力,超过一秒就不行了。另一个标准,我认为它要和文本底色表达有一致性。”
走进广州方所看展时,我们不由自主地发出同样的感叹——这本书我读过!原来它是汐和设计的。再看到集中呈现汐和作品的书籍平台时,只要留心观察,就能发现汐和在设计上有自己的个人特色。
杜拉斯的四本作品,封面可拼成完整的杜拉斯肖像;瓦尔泽的四本书脊,可以拼成像是瓦尔泽常常会漫步的冰山;麦克法伦的三本封面,拼起来就能显现出蜿蜒的山峰线条。
汐和说:“我喜欢把书当作一个整体去设计,我希望它的每一个组成部分合在一起都恰到好处,符合我脑海里想象的感觉。”这恰恰也是独属于实体书的魅力,电子书无法传达出如此的美感。
近年来,汐和花了更多时间去平衡视觉与观念表达的关系——体现在作品上,是她的设计风格有了明显的阶段性变化。
“2023年是分界线,前面的作品虽然形式看起来新颖,也有比较跳脱的东西,但是回看会觉得很浮躁,是元素的堆积。2023年后会更认真思考,元素不在于多,而是要把它做到九十分,甚至九十分以上,而并非堆砌很多四五十分的元素。”
做减法的不只是视觉元素,还有书本身的“轻量化”。
2021年三岛由纪夫文库本的成功,汐和的知名度大大提高,收获了业内和读者很高的评价。但她坦言,这要归功于出版社编辑的坚持和选择,因为文库本一般定价不高,甚至给人不够“厚重”的印象,当年走文库本这条路需要一定的勇气。也有人曾说书店没有适合陈列文库本的书架,文库本在书店很难铺货,如今,文库本在书店总在最显眼的地方,拥有自己专属的陈列柜。
三岛由纪夫文库本,2021年出版
自那以后,文库本的尝试“一发不可收拾”。汐和还设计了川端康成文库本、鲁迅作品全集、《卡拉马佐夫兄弟》文库本等以“厚到读不完”著称的经典著作,以及2024年“大火”的纪德《地粮·新粮》(系列新书《遣悲怀》《如果种子不死》即将出版)。当“读不完一本书”成为一代人的通病,更轻薄便携的文库本正在成为新解法。
纪德人生三部曲,2024-2025出版
物理上变轻薄的书本,如何接住名著的“厚重感”?汐和认为这既冲突,也是设计要解决的问题。《卡拉马佐夫兄弟》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。
近90万字的长篇,严格遵照原著结构四部切分,被制作成随身口袋本。开本和装帧上的轻量化,考量的是便携性。通过大面积烫金展现陀氏作品太阳般喷薄的力量,而强烈的撞色搭配极简设计,尽显陀氏作品狂热与理性的终极拉扯。出版社编辑王一婷欣喜地评价道:“这么美丽的装帧,让《卡拉马佐夫兄弟》都显得不那么漫长了。”
《卡拉马佐夫兄弟》文库本,2025年。“别怕《卡拉马佐夫兄弟》太长,这次,我们把它装进口袋里读完。”
再厉害成熟的设计师也会有瓶颈,汐和也无法规避。就算是P人,她也坦言会感到紧迫,只是经验老到,也学会了与其和解:“等待灵感出现,等到状态变好,但是很多时候等不到。”
不过,灵感可遇而不可求,它们经常在睡前脑子放空时突然蹦出,汐和开玩笑说:“遗憾的是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就忘了。”
最近,汐和在广州方所举办了她的首个大型展览。
展览主题将千禧年文化符号“DDR(dance dance revolution舞蹈革命,全球首款元祖跳舞机音乐游戏)”重新定义为“Design, Design, Redesign”。像素风的元素和跳舞机箭头随处可见,汐和很喜欢这种“看似随意不羁,如今却成为重要时尚icon”的千禧文化。
这并非套话。见面那天,汐和一身“千禧风元素”打扮,聊天时总忍不住问我身上的配饰,无意识地说了几次“好喜欢”。
“千禧文化有一种打破常规的随意感,粗糙又亮眼,是我目前想追求的状态。最近有好感的作品都是比较原生态的清纯(纯,不造作)的作品,例如不太直的线条、擦不干净的铅笔痕迹、随手抓拍的照片,诸如此类,觉得它们很有生命力,也有一种不可复制感。”
汐和的日常穿搭与她作品中的“克制”截然不同,看见她就会有一种想一起蹦起来的感觉。
装置“平面的量”是展览重中之重的展品。这源自汐和自己总结出来的理论,指“一个平面作品有它在视觉上需要达到的量感”。为了让观众能理解这一概念,她设置了9组天平、制作了一套书模样的砝码,将她过往设计的草图、打样、成品放在天平两端进行比较,从重量的角度去感知“平面设计的重量”。
“在书籍装帧领域,不是开本越大,需要达到的量感就越大,还要结合书的厚度、装帧方式(精装或平装)来达到各个方面的平衡。”汐和解释道。
世界阅读日来临之际,“DDR”的艺术家用展品对设计与阅读的关系展开了进一步讨论。
展览分为三个部分。第一部分是“Design”,主要是阐述汐和的概念理论“平面的量”,在这里,汐和展示了没能应用成功的双层贴纸打样——把贴纸表面撕开后,下面还有一层;
第二部分为“Design, Redesign”,主要为除书籍设计以外的设计,及阐述部分设计理念的“重新设计”作品;第三部分为“Design’s Everyone, Everywhere”,邀请了一些朋友共同创造以纸质为载体的设计作品。好同学的作品《随机阅读》,把阅读变成一次热力学仪式,手的触摸顺序、停留时间和压力都会影响内容的显示,并且文字会随温度的下降而消失;在《A Fake X-ray Film》里,X光片成了艺术家郑在睡的主体,通过重构X射线的人体构造,带来不一样的美感。
展品“随机阅读”
展品“A Fake X-ray Film”
回到文章最开始的问题,设计真的能唤醒实体书阅读的生命力吗?
作为策展人,汐和并没有专注于“拯救实体书”,而是旨在唤起读者对生活的感知,在创作的过程中体验被自己忽视的可以自我回归的愉悦——展览的最后,她留下了“空白豆本”,邀请所有人一起以纸为载体尝试做设计。
“纸质载体的生命力是顽强的。如果能让观众产生一点‘尝试做做纸质品来更好地体验生活’的想法,这个展览就不是没意义的。”汐和说。
雨衣、林依敏(实习生)
责编 吴耀锋